王家爸是族里的长辈,但远了。 按习惯,王家爸应该叫王爸,比如李爸,张爸,孙爸……,不好听,就改叫成了王家爸。 王家爸量好,拳也不赖。 打老远,尕哥就惊喜地乍着两只手迎了上去,十里桃花满面开,真谓是绿豆对王八——准了! 王家爸端起尕哥酌满的两杯敬酒,“吱,吱”两声就下了肚,干净,利落,一看,便知道是行家里手。 尕哥还要敬,王家爸便坚决推辞,说没有道理了呀!刚喝了敬酒呀,这又是哪门子的说道?尕哥狡黠一笑,说你不喝这杯我又怎么跟你划拳?王家爸顿然醒悟,一拍额头说,你看这,还忘了,来!那咱们就各碰一杯。 这一杯其实叫免罪酒。 在古浪乡下,如果遇到非划不可的大小两辈,主动提出划拳的一方是要喝免罪酒的,以免口误造成的失礼之罪,父子同乐不同赌,但乐也不能乐得没个章法。喝了免罪酒之后,彼此就不用拘谨了,仿佛领了免死战牌的斗士,绾胳膊撸腿,大可以放开手脚。 尕哥询问怎么个划法?王家爸一撸袖子说,来!要来就干干脆脆(zu)几拳,一拳两杯子,先(zu)六拳! 尕哥又问戴几个帽? 王家爸说三个! “戴帽”是行拳的仪式,好比说书人的开场白,有闲话休提、言归正传之意,也是委婉传达对对方的尊敬和多多包涵,“帽既戴过,罪之休亦!”,是地方酒文化的精髓,也是人文素养的另一种反映。 行拳伊始,先叫三好,比如说:哥俩好呀,好哩就好呀,怎么这么好呀!或者是:XX爸好呀,怎么这么好呀,全家哩好呀!至于叫谁好,那要视对方身份而言,没有定数,但不可错了辈分,错了,会被人耻笑,说你没大小,没教养;至于怎么个好法,也没定数,完全在于行拳人的机智和临场发挥,只要别闹出岔子,花样越多越出彩,本来,图的就是一个气氛。三好是必须要叫的,这是规矩,叫全三好才算完整戴帽。至于戴三帽还是一帽,彼此要事先约定,三帽是叫三次好,一帽是叫一次好,没两帽的说法。 戴帽也有两种戴法,一是拳拳戴帽,一戴到底,既表示对对方死心塌地敬重,也是一种小策略——抑扬顿挫,快慢适度,正好腾出了抓拳的空子;另一种是划拳伊始,只戴一次,算是意思意思。 战斗正式开始。 王家爸叫:侄子俩好呀,怎么这么好呀,全家哩好呀! 尕哥叫:王家爸好呀,怎么这么好呀,全家哩好呀! … … 几杯子落肚,尕哥已是红头涨脸,声音提高了八度,拳头也舞得呼呼生风。王家爸倍受感染,那架势也决不落下风。难怪南方人见了北方人的酒场,甚是疑惑:刚才都喧得好好的,怎么一转眼就吵起来了?看样子还要动手呢! 继续再战,尕哥已渐败下风,抓着王家爸的手摇了又摇,说,来!再(zu)几拳,我还不信了我! 拳一出手,却成了“哥俩好… …” 大妈在一旁“嘿”地笑了,责怪说这娃娃醉了,嘴里胡说开了! 大哥一把掀来,说去去去,一边休息去,啥量么! 王家爸一脸胜利者的表情,得意而大肚地说,没事,没事,年轻人么! 继续一拳两杯,继续开拳三帽。 大哥以清醒者的伎俩对付醉眼朦胧的王家爸,绰绰有余。没办法,古浪人的待客之道便是竖着进来,横着出去。以大哥的正常能耐,再加两个,也未必是王家爸的对手。 王家爸终于支持不住了,“啪”地一声,搂住大哥的肩膀说:“兄弟,要——说,我最佩服的还——是你!”